写 在 前 面
初读这篇文章，我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的感动和震撼。不是说姚竹钧的观点多么新颖深刻，而是感动于她这么用心地贴着人物，跟着他呼吸、跟着他经历、用他的思想去思考、去生活……理解他，同情他，帮他分析。这是真正读进去了。
以此告诉总是问怎么学语文的家长——就这么学。
“我们不停地向前走，不是想改变世界，而是不想让世界改变最初的我们。”
我忽然想起这句话，然后有点欲说还休的心思——因为这篇文章里面的别里科夫带给我的无由的压抑与不知所措，实在是太诡异了。先前反反复复读了几遍，兜兜转转，颠颠倒倒的思路汇聚成一个问题:怎么会这样？
然后就没有然后了，曾经看过的很多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身影和别里科夫重叠、交错，熟悉的压迫和迷茫。这本身是一个故事，作者刻意将许多人性本就存在的缺陷放大在同一个人身上，然后最终他走向毁灭的结局。我有点难过，既为他这没有快乐的一生，还有我不敢想象这些缺陷在现实世界里会怎么发展，但毕竟它们真实地存在着，在每一个人身上。
我想最初的别里科夫一定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人，他只是胆怯，只是喜欢生活在框架里，安安稳稳，除了有点孤僻没什么朋友，倒真的没什么别的值得忧虑的。是时代，是世界改变了他。偏偏他生活在沙皇统治的阴暗面，偏偏这世道出了乱子就要被压迫排挤，而他又偏偏是这样一个任何事情都压在心里的人。于是，那些隐藏在他身体里的人性的丑恶之处，那些人们与生俱来的对未知的恐惧，一触即发，而且一发不可收拾。接着沿着他的一生向前看吧，恶性循环才刚刚开始他越是孤僻古怪、没有朋友，就越是没有地方倾诉自己的忧愁，时间久了，很多话越来越说不出口，很多人越走越远，他也变得越来越多疑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——怀揣着忧虑、惊恐地和任何一个人交流，战战兢兢地做每一件事，这样病态的心理，他活得有多累，可想而知。
我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他喜欢歌颂过去，歌颂不存在的事物，因为只要是现实世界就存在着其他人，就存在着交流、欺瞒、背叛，只有在虚无的空间里，他才可以获得短暂的喘息，然后再将自己封闭在黑暗中。我想象不出来多少个晚上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，六神无主、张皇失措。活得这么痛苦的人，只是用可怜和可悲来形容，未免太单薄了。
太宰治在《人间失格》里写道：“唯有尽力自持，方不致癫狂。”落笔至此，觉得其实死亡对于别里科夫来说，更像是一种解脱。从那以后，他再也不用饱受众人非议，不用时刻活在惊恐里，担忧自己被这恐怖的世道淹没。“我这一生，尽是可耻之事。”这不是别里科夫说的，我只是借用了来，觉得符合他最后的心事——这一生里，没有人可以让他相信，也没有人可以寄托。他只能靠着死要面子的意念撑着，尽力自持，才能守住精神崩溃的最后一道防线。虽然他可能之前已经崩溃过很多回了。
他怎么可能不想得到关心和爱呢？但是，孤僻久了的胆小鬼，碰到棉花都会受伤，又怎么奢求体验幸福？
叶藏曾经说，“我知道有人是爱我的，但好像缺乏爱人的能力。”像别里科夫这样的人，也许要怀疑很久很久，犹豫很久很久才能体会幸福的滋味吧。一个不会爱别人的人，最害怕的就是别人爱上他。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爱回去，也不知道怎么爱。那个人的任何态度都会使他痛苦不堪——就像是华连卡的一声笑，别里科夫就葬上了他的一生。他为了情而死，却从来没有体会过幸福。
当我们不敢再面对的时候，完全可以选择跳出来，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故事。但这真的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吗？我不相信，我们自己，或者我们身边的人，没有和别里科夫相似的弱点，也不相信现实世界里没有类似的故事发生——尽管它们没有文章里那么夸张，但它们真的存在。那么我们，又在这样的故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呢?我们会在众目睽睽下，抨击这残忍的世道吗？
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选择。但是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缺陷，都会有内心阴暗的瞬间，我想重要的不是这些缺陷本身，而是我们如何去面对它们。“唯有尽力自持，方不致癫狂。”可能，我做不到减轻别里科夫这类人的痛苦，但我应该可以不成为施加痛苦的人。
“生而为人，对不起。”
——太宰治《人间失格》